共产党不会忘记老朋友——访原民权保障同盟义务法律顾问吴凯声
解放日报记者 许寅
刊于1982年3月7日解放日报
在最近一批上海文史馆馆员的名单中,记者意外地发现了吴凯声这个名字——此老健在!一喜之余,便专程前往拜访了这为我们中国共产党的老朋友、原民权保障同盟法律顾问,受到了五老和他的老伴吴敏的亲切接待。

吴老生于一九〇〇年十一月十二日,已经是八十三岁的人了,但是谈起五十六前的往事,依然历历如在目前。即谈自己的成功,也谈自己的失败、曲折。他听说记者曾在老申报耽过,首先笑着说:“我同学还是老同事哩!”原来此老一九二一年毕业于哈同夫妇所办的“仑圣明智大学”。不久,就经过谢介子的介绍,成为申报的特约通讯员。不过他的第一部作品从英文翻译的《工团主义》,却在此以前发表在邵力子的民国日报上,曾连载三十天,所以,他还是新闻界的老前辈。
话匣子从这里打开,吴老便滔滔不绝地向记者叙述了他过去的一生:依旧二二年数家考取半公费留法学生,由吴稚晖带领赴法留学,同时继续担任申报和新加坡国民日报的特约通讯员。到了法国,先进修半年法语,然后进里昂大学法律系;仅仅两年多,一九五二年暑假便取得法学博士学位。博士论文《中国宪政史》,当年由法国巴黎齐亚出版社出版。最近他的法国老同学还特地给他寄来了当年出版的这本《中国宪政史》以及他的另一部法文著作《中国不平等条约史》。之后,再进巴黎最高国际法学院,专门研究国际法,同时经郑毓秀介绍,担任王宠惠(当时北洋政府的司法部长兼海牙国际法庭候补法官)的秘书。一九二六年三月回国,任北洋政府法律顾问,同时在上海法租界挂牌做律师。在此之前,法租界的司法机关会审公廨,是从来不准中国律师参加辩护(主要就是因为他们都是法国名牌大学的法学博士)。原来法国人也想的很简单:这个中国人既然吃法国奶长大,总会照法国人意志办事。哪里知道,这个年方二十七岁的吴凯声,却不仅不听法国帝国主义的话,而且常常为中国人特别是这个的穷苦大众仗义执官。一九二九年,吴老被派担任中国驻瑞士公使兼驻国联代表,又曾经为维护国家利益,在国际法讲坛上大声疾呼。但是,旧中国处处受人欺,中国人处处不被人当人。在回忆当年这类气人的遭遇时,吴老无限感慨地说:那个时候,强权即公理,弱国无外交。一九三一年九一八事变,日本侵略我国东北,谁是谁非,彰彰明甚。可是国联派出的李顿调查团,却完全帮着日本人说话,作为一个有良心的中国外交官,看看真正会把肚皮气破。所以做了四年,尽管待遇优厚,我也不愿再干下去了。一九三二年春,便从瑞士回国,依旧做我的律师。巧得很,不久之后,在去杭州的火车上,巧遇宋庆龄、何香凝两位前辈。宋还责怪我不该回来,我只好向她叹气,答到:政府执行的是“攘外必先安内”的国策,对外一味屈辱投降,我们当外交官除了受气,还能对国家有什么作用!既然谈到宋庆龄、何香凝同志,记者就请吴老谈谈三十年代初配合民权保障同盟。营救廖承志等同志一案的经过:
一九三三年三月二十日,全国总工会秘书长王其良(共产党员)被捕叛变。当天下午廖承志、余文化、罗登贤三人因此被捕。三月二十四日陈赓兄妹又相继被捕。民权保障同盟立即聘请吴凯声为辩护律师。吴一接受委托,不单本人分文不取,还把自己事务所里几个帮办律师动员起来,组成辩护律师团。三月三十一日下午二时,江苏高等法院第二分院刑事一庭公开审讯。当着各界人士的面,吴凯声列举事实,慷慨陈词,与租界当局工部局律师舌剑唇枪,激烈辩论达两个小时之久,法庭却依然决定将五人引渡给南市上海警察总局。判决即下,群情激愤,但无可奈何。面对这一复杂情况,吴凯声当机立断,随同囚车来到上海警察总局,根据国民党刑事诉讼法关于被告侦询完毕。可交辩护律师“责付”出狱的规定,要求立即将被告“责付”本人。因为他知道假使不在上海将人救出,一被解到南京,生命便毫无保障。交涉从下午六时一直坚持到晚上十时。当时柳亚子也在场力争;不久吴稚晖也赶到说情。警察局长文鸿恩一再用电话向市长吴铁城请示,最后不得不将廖承志“责付”辩护律师。当晚吴凯声保护廖承志回辣婓坊七号(现复兴中路复兴坊七号),交给了何香凝老人。几天之后,吴铁城在一个宴会上看到吴凯声,面孔铁板,说道:“你代表的都是共产党!”吴凯声也寸步不让,当面回答:“我是律师,只知道接受委托,依法办事!”
当话题转到这次被吸收进文史馆这件事情的时候,吴老又高兴起来了:“共产党是不会忘记老朋友的。这几年我那美籍老丈人、在西德四十余年的兄弟和一些老朋友,都劝我到国外去。可我这把老骨头,无论如何也要埋在自己的祖国的。”
说到这里,他老伴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