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世智库】罗点点与“生前预嘱”
2025年11月18日，中午我还在与罗点点通微信，下午她就急匆匆地离开了我们。她走得很急很急，似乎要赶着执行另一项重大任务。瞬间，我的手机不停地响起，询问、怀念、哭诉，大家回忆着点点是如何创建、推广“生前预嘱”，讲述着她率先在国内将“生前预嘱”这个慨念带给了人们，为使大家了解和懂得如何保持生命最后的尊严，为此，点点竭尽了全力。
由于点点曾是医生，因此她从来没有放弃过对人的生命健康的关注。当她将“生前预嘱”讲给我们这些老朋友们听时，已经是20年前的事了，今天想起当时的场景依然历历在目……
首先是点点在朋友们的聚会上，将人们在生命末期能够自主选择如何“死”的话题抛出，大家都震惊了。原来这是点点学习一些发达国家对于人们进入生命末期的诊疗措施时思考的问题。她发现在一些发达国家，通过缓和医疗，可以使人们在患上无法治愈的病痛或已经进入生命末期时，在缓和医疗中解除各种不适的症状——既不延缓死亡，也不加速死亡，同时做到无痛苦、安详、有尊严地离世。当然，这需要人们自主选择，要按照自己的意愿事先填写一份“生前预嘱”，做到“我的死亡我做主”。于是，点点很想在中国也能通过选择一份“生前预嘱”来实现“我的死亡我做主”。她大胆提出要通过网站来宣传、推广“生前预嘱”，并且起名为《选择与尊严》。她的提议得到了朋友们的支持，包括当时北京医院的院长吴蔚然和血液专家胡亚美，他们都非常希望在我国也能实现这项措施。也许这是点点当过医生的一种本能反应，她非常明确地表示，网站建立就是要提倡尊严死，并且强调这不是安乐死。
点点做事很有号召力，无论遇到什么情况，她都能用她的笑声和具有感染力的语言吸引和影响着周围的每一个人。在谈论死亡的问题上，她给人们带来的不是紧张、恐惧，而是既严肃又能让人们进入深度思考的状态。正如她当时找到在复兴医院当院长的好朋友席修明时，就非常幽默地对修明说：“我们成立一个‘不插管俱乐部’如何?”席修明当然非常支持这个想法。他觉得有必要告诉人们如何面对死亡，如何在进入生命末期时选择尊严离世。所以，网站建立之后，点点就开始通过这条传播之路向人们讲述“我的死亡我做主”，通过“选择与尊严”推广生前预嘱。
点点首先在同学中、朋友中、亲人中宣传生前预嘱。她找到好朋友马晓力，希望通过晓力领导的“草原恋合唱团”的团员们进行生前预嘱的问卷调查，这一举动确实让大家都很震惊。合唱团的团员们原本还沉浸在兴高采烈的唱歌之中，突然要进行一个有关死亡选择的调查，并且填写一份“生前预嘱”，这可是从未想过的事情。的确，点点的这一举动会让多数人不理解，人们一向忌讳谈死，更何况是自己选择进入生命末期时需要什么和不需要什么。当然，毕竟是“草原恋”合唱团，只要团长马晓力带头签署，其他人就如同有了合唱的指挥杆，认真完成了“生前预嘱”的问卷调查，之后成为一支推广“生前预嘱”的生力军。
在朋友的支持与鼓励下，点点撰写了《生前预嘱十讲》和《缓和医疗十讲》。与此同时，她走进医院、学校，给医护人员讲，给年轻的大学生讲，给老同学讲，给老朋友讲，她想让更多的人知道什么是生前预嘱，如何通过选择尊严死而得善终。她在“选择与尊严”的网站上开辟了“相约星期二”这个栏目，直接和人们对话。通过对话告诉人们，若一个人进入生命末期，通过什么方式能够让他没有痛苦、心情愉悦、安详且有尊严地离世。就在人们认为谈“死”不吉利时，点点真的是运用各种方式和人们对话，给大家讲什么是生命的全过程，如何认识“有生就有死”——真正进入生命末期时，能够提前选择既不延长死亡、也不加速死亡的尊严死，才是一条得善终的生命之路。
罗点点为儿童进行“七彩人生”生命教育。后排左5为罗点点，左6为作者周大力。
在“选择与尊严”网站的建设上，点点关注每一个细节。就连用什么样的标志来显现人们对生命的认识和选择，都是她认真思考后提出的。她把想法和大家商量之后，找来了老同学续亦红——一个会画画的中学同学，按照点点的想法，续亦红设计了“七彩叶”的标志。点点说，这代表着七彩人生，特别是七彩叶中落下的那片叶子，象征着无论人们的生命多么丰富多彩，就如同这七彩叶，最终也要落叶归根，人们对生命的最终选择，应该是有尊严地离开……
但是，仅仅通过“选择与尊严”网站的介绍，范围毕竟有限。所以，点点积极宣讲，并联系朋友中的全国人大代表和全国政协委员顾晋、凌锋等人，从代表的角度在全国两会上递交提案。朋友们将提倡、推广生前预嘱和缓和医疗的提案不断上报。尤其是胡定旭先生，他虽为香港医管局主席，后来也是全国政协常委，通过香港的实践经验，在提案中倡导推广生前预嘱和缓和医疗。胡先生连续四年不断地递交提案。同时，另一位政协委员陶斯亮不仅递交提案，还跟进提案的处理结果，最终得到民政部有关领导的建议：以社团的形式扩大和推广生前预嘱和缓和医疗。点点非常高兴地接受了这一建议，在网站建立7年后，组建了生前预嘱推广协会。
在协会成立的大会上，原中国医学科学院院长、协和医科大学校长巴德年院士说：“非常有必要成立生前预嘱推广协会，应该告诉人们，人的生命是一个完整的过程，有生就有死。作为医生，虽说是救死扶伤，但真正应该是‘可以扶伤，却救不了死’。”
罗点点和巴德年院士及作者在协会成立大会上交谈，中为罗点点，右为巴德院士，左为作者周大力。
点点不仅到处宣讲，还发挥善写书的特长，主编了一本《我的死亡谁做主》。这似乎是我见过的国内第一本谈论死亡的书籍。刚开始，大家都对书名有所质疑，很多人觉得出一本谈死亡的书会不会犯忌讳，但点点的坚持最终说服了大家。之后，点点又通过临床医生讲述的所见死亡故事，编写了《死亡如此多情》。点点利用新书发布的机会，组织各类人员参与讲座，让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和了解什么是生前预嘱、什么是缓和医疗。
她知道，不能光靠写书和讲座，还必须走出去，学习先进发达国家如何开展缓和医疗：人家在开展缓和医疗方面采取了哪些措施?临床医护人员须具备什么条件?需要什么样的标准和技能?如何培训从事缓和医疗的人员?于是，她联系了世界上最早开展缓和医疗的英国圣克里斯多夫临终关怀院，并且带着一名翻译人员一起到英国学习、了解。经过初步调研后，与英方签署了合作协议。从英国回来后，通过协会筹资，选派了协和医院的宁晓红医生前往接受培训。点点称她为协会推广缓和医疗的“第一颗种子”。宁晓红回国后，成为缓和医疗中英联合培训的第一执行人。在协会组织的世界缓和医疗日活动之后，邓小红作为北京市卫生局的老领导，推荐协会与北京老年医院共同建立起中英联合培训基地。同时，点点还组织力量编写了第一部《缓和医疗蓝皮书》。
在推动安宁缓和医疗的试点上，点点将生前预嘱作为试点的前提条件。在生前预嘱的内容上，她完全没有只站在医生的角度，简单考虑病人该给什么药、打什么针、用什么医疗措施：她认为这绝不仅仅是医生的事儿，更是全社会每一个人需要思考的问题。所以，在协会会员的构成方面，她没有只联系医院和医生，而是强调要从社会各个方面吸收会员。从而使得会员构成中不仅有医学专家、临床医护人员，还有法律工作者、企业管理者、教育工作者等。她特别强调，一定要有保险业的专家。于是，我们专门请到了从美国回来从事保险业的高级精算师。点点特别请他介绍国外保险业是如何介入缓和医疗的。点点说，目前我国的缓和医疗刚起步，社会基本医疗保险还不能涵盖这一块，如果只能靠自费，人们的负担就太重了，要是能有商业保险介入，就解决大问题了。点点想得远、想得宽，事实证明，如果这个问题不解决，人们恐怕还是要花高额费用在ICU中进行无意义地延缓死亡的抢救。商业保险能促进缓和医疗走进医院、走进百姓。
为了支持协会推广生前预嘱，陈小鲁请中国电信帮助建立了生前预嘱注册中心，同时，华泰保险公司的王梓木董事长也给予了积极支持。为了方便人们填写登记“生前预嘱”，点点还特别邀请了熟悉网络技术的李志伟大哥与中国电信合作开发出了“掌上我的五个愿望”。使得人们可以简化填写和登记“生前预嘱”，利用手机就可以操作完成登记。随着生前预嘱的推广，人们也开始关注安宁缓和医疗能否纳入医保的问题。近期，通过商业保险解决安宁缓和医疗费用的问题也开始提上议程。针对这种情况，原卫生部副部长何界生向我们建议，发挥健康保险在开展安宁缓和医疗试点中的作用 ，同时组织力量开展对安宁缓和医疗的研究，设计、开发相应的保险产品。从2024年开始，已有保险公司开发出安宁疗护保险，购买这款保险的前提是必须填写生前预嘱。这项保险服务的启动，可以缓解医保费用不足和个人负担过重的问题。点点签署了001号保单，并且说：“希望我不会用到它。”
正如点点自己说的，她希望不会用到安宁疗护的保单，的确，她没有用上，她是从手术台上急匆匆地走了……有人说点点已经完成了使命，我却说：点点，您走得太急了!生前预嘱还在推广，安宁缓和医疗的试点还在进行，众多的志愿者还在通过“下毛毛雨”般的渗透，在医院、学校乃至家庭传递着推广“生前预嘱”的声音，点点，您应该再等等，再看看……。
点点，我想您!
作者简介：
作者：周大力，出生于1948年，中共党员，经济学学士、高级经济师，北京生前预嘱推广协会副会长。
